藏经阁一楼的角落里，
擦掉书架上积满的灰，墨唐随便找了一个墙角坐下，开始翻阅资料。
一楼大多存放的是凡间流传的普通书籍，基本没有人会来这里。
除了几个墨唐曾经翻过的书架，其他地方乍一看灰蒙蒙的。
特意挪动身体让通过窗户的光线打在书页上，渐渐晒出墨水的气味。
藏经阁一楼是为数不多和前世相似的地方。
书页上的墨水和前世家里挂的字画是一个味道。
听南锦屏闲聊时提过，功法秘籍上面的字都是用特殊的灵气刻上去的，即使经过百年的风吹日晒也抹不掉上面的字迹。
可那样就没有墨水味了吧？
没有墨水味，读起来的体验也要减半。
今天墨唐看的是八荒游记，引言里介绍这是一位热爱冒险的凡人耗时四十年走遍天下后的回忆录。
看着里面比山海经还要离奇的山山水水，读起来总让人觉得不真实。
不过作者在里面特意鸣谢了一位一路上帮助自己摆脱困难，救他于危急关头的修仙者。
里面还特意提到这位好心的修士几百年前就飞升成仙了。
听作者的口吻，这位修士倒不像落花宗里的同门那么无聊。
他喜欢游山玩水，更喜欢研究大自然的运行规律，把这些当做修行的一部分，并不是呆板的躲在宗门里啃秘籍。
翻过最开始的几十页怪谈，墨唐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原篇。
东原处在这世界最大的陆地板块上，看名字就知道，它在大陆的最东边，已经统一近千年。
统一东原的皇族姓奉，建大平国，算是大陆数一数二的势力，已经一百多年没有被外敌侵扰。
皇家也有不少修仙者，总体实力不俗，可以和三大宗门平起平坐。
三大宗门在东原算是很特殊的存在，几百年来一直和大平和谐共处，拥有绝对的独立权，算是国中国。
三派的势力范围都不小，宗门周围的城镇也算门内势力，不受朝廷管理。
这些凡人主要负责宗门的衣食住行，同时受到宗门庇护。
除了三大宗门，其他修真势力都需要对大平俯首称臣，这么来看皇室的总体实力不容小觑。
一个封建王朝真的能安稳这么久吗？
也许是修士的存在反而拖慢了凡间的社会进步，墨唐也想不明白。
看了很久，眼睛有些酸，将书放在一旁，墨唐不禁想起门外的林君茹。
她刚才应该是害羞了吧？
听同门说，林君茹自从修为意外废掉后就没有笑过，刚开始还有很多人不相信，在她刚刚出事后排队来藏经阁慰问。
结果随着时间，当所有人都意识到她真的变成废物，再也没有重拾修为的可能后，那些马屁精就没再来过。
最初她还愿意走出藏经阁下山买东西，可惜次次都被曾经踩在脚下的同门挑衅，甚至羞辱。
从此她就一直将自己关在藏经阁的大阵里，现在宗门里已经没有多少人会想起她。
树倒猕猴散，墙倒众人推。
既然已经踏上仙途，唯利是图也说不上对错。
在修士眼里，凡间的各种牵挂都可以抛弃，何况一个从神坛摔落的废物呢？
想到今天她眼角笑出的泪花，墨唐起身拍掉衣服上的灰，走出藏经阁。
总有点惺惺相惜的感觉，墨唐决定做点什么。
“这么早就回去？”
藏经阁外，见墨唐没有一如往常的和执法堂副堂主一起走出来，林君茹问道。
“不，来向你借点纸和笔，这里有吗？”
纸笔？
也许是他想将书里看到的东西抄下来，反正都是一楼的俗物，林君茹没有犹豫，点头答应。
“跟我来吧。”
藏经阁一楼侧身有个小隔间，曾经是守门人值岗的地方，如今被林君茹改成自己的住所。
不大，只够放一张床。
跟着林君茹在一楼的角落里拐了几个弯，站在阴暗的隔间外，墨唐十个月来从没注意过这里，真够隐蔽。
林君茹轻车熟路的推开门走进去。
“那个，我能进去吗？”
隔间很暗，墨唐并没有看清里面的布局，以为这是藏经阁废弃的库房。
“......进来吧。”
犹豫片刻，林君茹轻轻点头。
墨唐踏进隔间，空气中并没有想象中的布满灰尘，反而隐隐散发着一股清幽的香气。
隔间没有窗户，也许有灯，墨唐不知道在哪里，林君茹也没有点亮的意思。
只好跟着她的身影还黑暗中摸索。
“这里是？”
“就是个普通仓库，放一些没人要的东西。”
林君茹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住在这里，说出来好像在装可怜一样。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更害怕墨唐听到后会露出讶异的眼神。
那种眼神她看的太多，多到恐惧。
可自己为什么还要带他进来呢？
按照记忆来到床头边，林君茹在黑暗中摸索着纸和笔。
自从修为尽废，她不得不重新拾起凡人的生活习惯。
比如每天几小时的睡眠，比如每天都要吃些五谷杂粮充饥，比如记录只能用水墨......
所以她这里的确留着不少纸笔，只是每次握紧它们，就会想起曾经的自己。
“我帮你一起找吧？”
见林君茹摸索许久没什么结果，墨唐挤到她身边跟着伸手摸索。
好近！
林君茹下意识的后退，可隔间很小，她身后只有一张床。
于是她不出意料的被床脚绊倒，向后倒去。
“小心！”
墨唐并不知道她身后是张床，下意识的伸手拉住她，结果砰的一声，墨唐压着林君茹的一同摔在床上。
“嘶——”
早就是凡人之躯的林君茹痛的倒吸凉气。
墨唐的体温袭来，虽然他的手很老实的放在两侧，可两人的胸膛紧紧贴在一起，有点闷。
她不敢低头看向墨唐，只好在床上别过脸，露出精致洁白的锁骨。
来不及思考为什么会有一张床被放在仓库里，墨唐慌乱的起身，连忙道歉。
结果无处安放的双手在无意间拍在床头的灵灯上。
这是一种内置阵法的小灯笼，只要轻轻拍一下，就会亮起，以储存其中的灵气为燃料，使用寿命极长。
一瞬间，狭窄的隔间被淡黄色的灯光点亮，墨唐吓了一跳。
低头想要向林君茹道歉，却只看到她委屈的眼眸。
像个刚刚被主人抛弃的小狗，就那么无力的摊在床上。
她有点崩溃了，绷紧多年的情绪像是快要决堤的河流。
几年来她一直隐忍，一直选择默不作声。
她知道自己没有能力去报复，去取回尊严，所以只能骗自己不在意。
可她终究是在意的。
再坚毅的人，承受能力也有上限，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总是荒诞的。
就这么被墨唐扑倒，被一个废物亲传扑倒，林君茹再也忍不住了。
可她早就习惯了沉默，早就忘记了如何肆意的表达感情。
包括大哭。
所以，她只是摊在那里，想流泪，却只能一滴滴的挤出来。
“为什么连你也要欺负我！”
她胡乱的挥舞着双腿，弄得床板嘎嘎作响。
“不是，我刚刚.....”
“我不要解释，凭什么，你们凭什么这么对我啊！”
“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啊！为什么你们要这样对我！你说啊！”
“你说啊！”
胡乱的挥舞着双手，闭上眼，黑暗中浮动着那些同门幸灾乐祸的表情。
她早就抛弃凡间的一切踏入仙途，可又被半路踢出。
那现在，她还有什么？
林君茹想起她的妹妹，当初村子里闹了饥荒，两人一起逃难到落花宗参加入门试炼。
那时她们都不知道什么是修行，只知道爬上这座山，就不会饿死。
可惜只有自己的灵根适合修炼。
看着妹妹复杂的表情，林君茹恳求宗门让两人住在山门外的城镇里，做个服侍宗门的凡人。
宗门同意了，条件是她必须山上修行。
自己的灵根很好，落花宗当然不想放过。
安慰好妹妹后，林君茹答应了，至少现在两人都不用饿死，自己也可以经常下山看望她。
就这样，她上山了。
从此之后，自己被修真界的一切深深的吸引，几百岁的寿命，遨游天地的畅快，神奇玄妙的功法......
可她还是偶尔想起自己的妹妹。
她的师傅很严，总是念叨着仙凡两别，门下弟子筑基前都不允许下山。
这山一上就是五年。
筑基后，她终于获得了下山历练的机会。
兴致冲冲的御剑来到山脚的城镇，自己已是人人敬仰的仙师，妹妹很快就被找到。
两人激动的相拥，彻夜长谈。
妹妹日子过的不好不坏，五年来一直干的是洗衣烧饭的粗活。
看着她满是茧子的手，林君茹沉默了。
妹妹说她也要修仙，林君茹告诉妹妹这是不可能的。
但妹妹的眼神异常的坚定，她告诉姐姐绝对有办法，她马上就找到了，到时候两人可以天天待在一起。
林君茹意识到不太对劲，瞬间想到古籍里记录的秘术。
她厉声呵斥了妹妹，又捧着她梨花带雨的脸温柔解释。
任务时间有限，很快她不得不回到山上。
后来，随着自己境界的提升，她渐渐沉醉在修真的世界中，直到那个噩耗传来。
她的妹妹失踪了。
因为是仙师的家属，镇子里派人找了好久，只找到郊外竹林里的一滩血迹。
林君茹疯找了一段时间，只找到一本空白的书。
她不想相信自己的妹妹就这么死掉。
可随着时间，自己终究是重归宗门的生活，在修真的路上不断的探索。
只是偶尔回想起自己的妹妹时，林君茹会惊叹自己的无情。
竟然在这么心安理得的修行。
她还愿意相信妹妹没有死，却再也没有寻找她的想法。
也许这才是真正的仙凡两别。
心死了，所有的情感也就断了。
祸不单行，自己刚刚成为落花宗历史上最年轻的结晶修士后，竟然变异出一个废灵根。
每提升一个大境界，灵根都会产生质的飞跃。
基础灵根越好的人，越容易突破出更高阶的灵根，反之亦然。
当然，这并不代表着百分之百，不管突破成废灵根的几率对她来说有多小，事情还是发生了。
之后她就被仍在藏经阁，不敢面对门外的喧嚣，直到墨唐的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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